第五章 祢的杖、祢的竿都安慰我


重返第一看守所

  到达上海时,市公安局的汽车已在码头等候,立即把我送到第一看守所,说是要复查原案。然而,既无余罪[注5]也无新罪,复查什么呢?

  原来“主的意念高过我们的意念”(赛55:9),“他必坐下,如炼净银子的,必洁净利未人,熬炼他们像金银一样”(玛3:3)。在七个半月中,主天天把我摆在他的天平上(参但5:27),显出我的份量不够,因而特别熬炼我、洁净我、造就我。

  这一回,我无需学习再带手铐的功课,主要任务就是一天到晚接受干部对我施行的“阶级斗争”和“爱国主义”教育。虽然对方可以说是苦口婆心,但其效果也可说是对牛弹琴,因为我的意志坚定,牢记“不要被人虚浮的话欺哄;因这些事,神的愤怒必临到那悖逆之子。所以,你们不要与他们同夥”(弗5:6-7)。

  耐心教育既然无效,便开门见山进行摊牌了。一天,审讯员对我说:“当初逮捕你的时候,我第一面看见你,就器重你。你是很有恩赐的一个姊妹。赵君影怎么能物色到你这种人才──又年青、又漂亮、又有口才、又有恩赐!”

  我用手指着他说:“这简直是对我的诬蔑。”

  他说:“按你的性格,你做什么都会成功。为什么偏要做传教工作呢?你要是做一个马列主义宣传员,该有多好!今天你是被告、被提审;只要你思想转变,就可以由反革命转化为革命者。反革命的帽子是公安局给你戴的,我们也可以给你摘掉这顶帽子。只要你站在我们一边,立场转变了,也就革命了。只要你肯同我们合作,就没有提审和被提审的关系了,我们可以平起平坐。”

  我回答说:“我不革命,也不是反革命。天父呼召我,只是传道。我不是政治人才,搞政治只会成事不足,败事有余。今天我不参加政治,你们说我是反革命;我要是参加革命,更会是反革命,因为搞政治是要撒谎的,我是神的儿女,是不能撒谎的,一加一只能等于二。在国民党时期,我不为它的政权服务;今天,我也不为共产党的政权服务。我这样的人在哪一个时代都不吃香。就像你说的,国民党怀疑我是共产党,曾经追踪我一年半;今天共产党却说我是反革命。我实在想不通。”

  又有一天,审讯员要把焦维真女士的学习发言笔记给我看,我加以拒绝。他便叫我写一篇文章,题目是“可爱的祖国”,我倒是写了。他阅后对我说:“这篇文章写得真好,既全面又深入,有内容也有感情,说明你很会写文章,也是一个爱国者。我们把你逮捕,是工作上的错误。”

  一次,审讯员对我说:“我只是坐在办公室里,你们怎么会一个个进来(被捕)呢?说明你们教会里有为我们工作的人。希望你也参加这种工作,这是地下工作、秘密工作,我就是你的领导。你的住房、生活、工作,全部由我负责。你要听我的话、跟我走;我教你讲半句话,还有半句话留下让你讲,你要绝对服从。你出去以后,住在我们给你预备的地方,要在弟兄姐妹中间来往,要以属灵的面貌出现,可以替别人做祷告,讲属灵的话,但要向我汇报情况。我们要在饭馆和电影院接头;叫你汇报时,你都要出来见面。你要是工作得好,不仅立功赎罪,甚至还有出国的希望。”

  我心想:“自己不坐牢,却叫弟兄姐妹替我坐牢?自己不劳动,难道叫弟兄姐妹替我劳动?主啊!我就是死,死在此地,也不能卖主卖友!”

  于是我回答说:“我不能服从你!我是不肯受约束、是最有自由的。我在卫理公会拒绝会督的差派,我在‘学联会’从来没有倒一杯茶给我的上司赵君影喝过;我不能保证今后听你的话。我既不看电影,也不上馆子,接头、汇报的事我做不来。至于出国的事,我已经出过国,是自己回来的。”

  “主啊,祢是轻慢不得的”(加6:7)!我怎么能以属灵的面貌来欺骗、陷害弟兄姊妹呢?”我打定了主意,回到监房后便借了一把剪刀,请别人把我的长头发剪掉。我就是要毁掉属灵的外貌[注6],下决心跟主走,再苦也决不屈服。

  又一次提审时,对方看见我的头发剪掉了,既惊奇又觉得好笑:“哈哈,你连头发都剪掉了!”他又说:“郑惠端,今天你要是碰到国民党,一百个脑袋都搬家了。今天我不讲你‘反动’,只不过说你‘顽固’。你说,共产党客观吗?我和你之间存在着意识形态问题,我们要把你改造过来。当然,杀一个人是容易的,改造一个人是困难的,但即使十年时间做不到,二十年也要把你改造过来。”

  他建议请杨绍唐牧师[注二]来和我谈话,说:“你不是听他的话吗?”

  我说:“我过去是佩服他的,现在我‘只见耶稣,不见一人。’”

  “我叫你弟弟来劝劝你好吗?”

  “此时此地我不要见我的弟弟。”

  “这些日子你一定把我当作引诱你犯罪的魔鬼吧?”

  “你圣经这么熟,对教会情况又这么内行,莫非是个犹大?”

  他哈哈大笑,说:“你讲得差不多。”

  我说:“你道理懂得这么多,主会加倍地审判你!”

  他问:“照你这么说,我今天一上马路就会被汽车压死了?宗教工作者有三类,一类是像你这样的传道人,一类是‘三自’的那些人,一类就是我这样的公安人员。我熟悉圣经和教会情况,也是为了工作。”

  此人的水平确实不低,据悉后来成为上海市公安局专管宗教事务之首脑。

  摊牌过程中,审讯员问我:“你已经改造六年了,有什么收获?”

  我答:“过去风闻有主,六年改造使我亲眼看见主”(参伯42:5)。

  他勃然大怒地叫道:“你竟然这样回答公安人员!”同时用手指着审讯室说:“你可知道,你们的张周新师母[注7]就是死在这里的?”

  我说:“事实就是这样!这就是我改造六年的收获。”

  “那你是决定不和我们合作喽?你再考虑考虑。”

  我摇摇头。感谢主!当试探来临时,连点头、摇头都是他的恩典。

  最后他说:“我们打算用你,也是看到你不易认罪;如果你是个易认罪的软骨头,我们也不想用你。我们可以用保外就医的名义释放你,你可以请牛太太来作保。”

  “我不要她作保,因她非亲非故,只是邻居。我相信牛太太也不会给我作保,因为基督徒是不会这样做的”(参箴17:18)。

  “这不过是个手续问题。既然你不肯,我们可以放你回家,回到你弟弟那里。”

  我表示不同意。

  他说:“我们还可以把你送到离上海很近的青浦农场或崇明农场,你可以一个月回来一次,看望上海的弟兄姊妹,这也是对你的照顾。”

  我说:“青浦、崇明[注8]我都不去,你们最好把我充军,充得远一点──把我送到青海、东北都可以。”

  他无计可施,终于派了三个人把我送回黄山茶林场。

  感谢主!“祢使我们当作快要被吃的羊”,经受了羞辱、嗤笑、讥刺与辱骂,但祢保守我们,以至这些试炼“临到我们身上,我们却没有忘记祢,也没有违背祢的约;我们的心没有退后,我们的脚也没有偏离祢的路”(诗44:11,17,18)。



注5:
  指未曾向政府坦白交代的罪。

注6:
  “......女人有长头发,乃是她的荣耀,因为这头发是给她作盖头的”(林前11:15)。

注二:
  曾有人出书,把杨绍堂牧师列为中国四大属灵伟人之一,列在王明道、倪柝声、贾玉铭之后。也有人把宋尚节弟兄(1901-1944.8.18.化学博士)列在其中,取代杨绍堂。 王明道弟兄在他后四十年的表现,详见王长新弟兄所着<又四十年>。倪、贾、杨均加入了“三自革新运动”(后改为“三自爱国”)。倪在1952年5月“三反五反运动”中被捕;贾在“文化大革命”前的1964年就已去世;杨则担任了全国“三自”领导人之一。他们为人的结局(来13:7)是中国教会近代史中的前车之鉴,值得认真吸取。

注7:
  张周新(一位年长的神的仆人)曾接续宋尚节恩典院工作;张周新师母(弟兄姊妹尊称她“张伯母”)原是医生,后负责北京香山恩典院。她为主被捕,在劳改队里被主接去,安息主怀。

注8:
  均是上海附近的郊县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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